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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床半个月,突发胸闷喘憋,真相是......

2019-04-08 最后一支多巴胺 最后一支多巴胺

天已微微发亮,阿姨们正在为急诊抢救室做着梳妆打扮。

天已微微发亮,阿姨们正在为急诊抢救室做着梳妆打扮。

她们用手中的抹布和扫把将笼罩在尘世间的最后一丝黑暗一点点抹去,就像小时候的我拿着板擦抹掉老师留下的那整齐的板书一样。

她们清理掉的不仅是医疗垃圾和废物,还有一场又一场大抢救留下的印记以及一张又一张躺在抢救室里的面孔和面孔之后的悲欢。

只是,她们从来没有清理干净过抢救室里的故事。

只是,那些悲欢总是一幕又一幕的向我袭来,乃至将我淹没。

阿姨们时而弯着腰清理着黄色垃圾袋,时而又踮着脚擦拭着墙壁上的血迹。

这是劳动的场面,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每一次擦掉黑板上的字后都会感到一阵恐慌,因为那意味着老师们又会重新写上密密麻麻的字。

这最普通的生活,让我意识到死神病魔从未真正的离开。

我认真的去看,戴着厚厚的镜片去辨识。

我努力的去学,在这些方块字中艰难爬行。

许多年之后,我才突然发现在这些密密麻麻带着石灰膏味道的板书之中隐隐约约藏着“生命”两个字。

一觉醒来,我才看清自己的位置,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从那些难懂的方块字中爬到了一座又一座高耸入云的心电图上。

急诊抢救室将我与世隔绝,时间也在以生命的形式流失。





清晨六点半,我手拿着听诊器站在清洁的地面上,迎来了又一位病人。

患者是一位78岁的老年男性患者,因为突发胸闷不适40分钟被120送进了医院。

“具体是什么情况?”我询问道。

“没有家属!”120急救医生给了一个让我有些恐慌的答案。

让我恐慌的并不是患者的病情,而是在“没有家属”这四个字后隐藏的家庭矛盾和社会问题。

原来患者40分钟前在公园里散步时突发胸闷气喘,被其它散步的市民发现并帮助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报警了没有?联系家属了没有?”

120急救医生却又给了我一副神秘的微笑,只是这微笑让我觉得不寒而栗:“我问过了,他说自己没有家属,家属都死光了。”

这算是什么答案?

很明显,老人给出的答案并不是实际情况,甚至带有一些赌气的情绪。

什么叫做家属都死光了呢?

就算是没有子女,总该有一些侄儿侄女、堂哥堂姐这样的亲戚吧?

听见120急救医生的回答后,我又追问老人道:“有没有手机,有没有电话号码,找一个家里人来照顾您?”。

“不用,我没有家里人,死光了!”老人带着呼吸面罩费劲着回答我的问题。

在我侧身低头询问的那一刻,我看见的不仅他额头上微微沁出的汗水,也不仅是急促起伏的胸膛和腹部,还有绝望和淡定的眼神。

也许在老人危重的病后有着不为我们所知的故事?

也许在家属都死光了这句让人震惊的话背后有着一段辛酸往事?

120急救医生放下老人之后没有收费便径直的离开了,因为老人除了随身携带的一张社保卡之外,并无他物。

甚至就是这张社保卡里,也没有一分钱的余额。

“已经请示过了领导,开通道吧!”在我向老人询问病史的同时,搭班护士已经为患者开通了绿色通道。

对于这样没有家属、没有钱、甚至没有身份信息的病情危重的患者,医院里是有先抢救后付费的制度以供实行的。

此刻,三月的阳光已经透过抢救室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它们照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折射出毫无温度的光芒。

阳光的温度已经被落地窗的玻璃和冰冷的地板吸收而去,就像患者的生命也正在被死神带走一般。



患者有高血压病和冠心病近三十年,有心房颤动病史十余年,虽然平日里不规则服药,但病情尚算平稳。

半个月前,患者在散步之时无意跌倒,导致下肢疼痛,影响行走。

“我一直躺着,没怎么动,想着养养就好了。今天刚出门,就开始喘了起来......”

听着老人的话,看着心电监护上始终上不去的经皮指脉氧饱和度,一股不祥的预感隐隐涌上心头。

没有听完老人的话,我便匆忙掀开他的裤脚。

果然,半个月前摔伤的那条腿已经明显的肿胀起来。

一位78岁的老人,半个月前摔倒在地,下肢疼痛,长期卧床,突发胸闷气喘,SPO2仅仅85%左右,这些信息似乎都在提示着一个恶魔:PTE!

所谓PET指的是急性肺血栓栓塞症,它的定义是:来源于静脉系统或右心血栓堵塞肺动脉或其分支引起的肺循环障碍的临床或病理生理综合症。

教科书上肺栓塞的典型症状是胸痛、咯血、呼吸困难,但临床上正真有如此典型症状的肺栓塞患者不到20%。

事实上,肺栓塞的危险性不仅在于有着较高的致死率,更在于缺乏典型症状和临床表现,常常被误诊或漏诊。

如果指望教科书上的典型症状看病,就只能沦为死神病魔的帮凶。

既然考虑到肺血栓栓塞的可能,就需要通过CT肺动脉造影等检查来验证结果。

有一个难题摆在了我的面前,如果患者在检查途中病情加重甚至出现心跳呼吸骤停怎么办?

事实上,我担忧的是这种疾病风险背后的社会风险?

毕竟老人是否真的没有家属我们无从得知?

患者的家属会不会说出这样的质问:“没有经过家属同意就要做这么贵的检查?没有经过家属同意就冒这么大风险去检查?我们来的时候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

这些问题必须要考虑在内,因为它已经不止一次的出现了。

但,在面对我的多次的询问之后,老人始终只是摇着头说:“没有家里人,都死光了。”

“你儿子呢?”

“你老太婆呢?”

“有没有其它亲戚?”

老人再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张消瘦的脸在呼吸面罩下急促的呼吸着。



清晨七点钟,有早班的同事已经赶到了医院准备开始了一天新的工作。

在汇报完领导,准备完医疗文书之后,我和搭班护士又亲自带着老人去同病魔死神相抗争了。

搭班护士赵大胆说:“他说的可能是真的,谁会一大把年纪还咒自己的家人呢?”。

我没有回答赵大胆的话,因为我在心里也默认了老人口中的这种大不幸。

很快检查结果便出来了,那些无声的黑白影像似乎在嘲讽着老人日益衰败的躯体。

面对证据确凿不容置疑的肺血栓塞栓塞的诊断,我的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从开始的推测到最终的确诊,自己的想法得到验证,对于一名医生来说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面对这位病榻上的老人,面对这位自称全家都死光了的患者,这种会危及到生命的危重疾病却又让我心中悲痛而不安。

悲痛的是,我不知道这位78岁的老人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不安的是,我知道如此高龄且又有着身无分文、孤苦可哀的老人,在治疗上将会面临巨大的困难。

作为医者,无数人有着同我一样的梦想:只是单纯的去治病救人,抛去那些金钱银两的困扰,不管那些人情冷暖的牵绊。

作为患者,无数人有着同我一样的梦想:看病自由,自己患病后影响治疗方案的因素只有科学,而没有金钱等其它。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曙光却又出现了。



民警已经联系上了老人的家属,他的儿媳妇。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赵大胆感觉自己被骗了:“明明有家属,却非要说家属都死光了,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要骗我说自己没有家属呢?

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家庭矛盾转移成社会矛盾呢?

患者的儿媳妇住在城市的另一边,驱车五十分钟就可以赶到。

我在电话里向她做了简单的介绍,希望她能够联系其它家属给出最终的决定。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告诉我:“等我到医院再说”。

“老爷子,你不是说没有家属吗?我联系了你儿媳妇,等她来做决定!”我得意洋洋的向老人说出了实情,甚至为戳穿他的谎言而感到自得。

老人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话。

上午八点,急诊室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宣示了有一天的开始。

急诊抢救室墙壁正中央的电子书依旧不慢不快的走动着,它似乎永远不在乎我的病人们是生还是死,似乎也从来不在乎我的内心是喜还是痛。

老人的儿媳妇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衣着朴实的普通人,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手提着一个墨绿色的包。

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孩,扎着马尾辫,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医生,人呢?”老人的儿媳妇敲开了急诊抢救室的大门。

介绍完病情之后,我将两人带到老人的床前。

年轻女儿箭步冲到床前,拉起了老人的手,红着眼睛说不出一个字来。

睁开眼睛的老人看着自己的孙女,肺尽的说:“你们怎么来了?”。

孙女依旧没有回答,站在数米之外的儿媳妇说:“我不来,谁管你?”

“我不想麻烦你们!”说着话老人已经泣不成声了,和他的孙女一起哭了起来。

我将老人的儿媳妇带到抢救室门外:“老人自己说没有家属,也没有带钱,但我们还是积极抢救了。现在你看哪位家属能够做主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顺便把我们的抢救费用结算了?”。

再次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老人儿媳妇的话让我再次对老人心怀愧疚了!

因为老人根本没有欺骗我,因为老人的子女真的已经死光了。

她说:“那里还有什么家属?他儿子死了好几年了,老太太也没有了,就一个孙女,还小,还在上学。”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了。



事实上,老人的老伴早在十年前便已经去世,而他唯一的儿子也在五年前因为突发脑干出血而去世,只留下当时未成年的孙女和儿媳妇。

老人脾气偏执,独自居住在城市的另一边。

平日里老人同儿媳妇和孙女并没有过多的联系,甚至连自己跌倒后行动不便都没有告诉她们。

最终老人的儿媳妇做出了将老人转院的决定,因为她居住在城市另一边,照顾老人也相对方便一点。

出于义务和责任,我必须将转运途中的风险一一告知。

结完抢救费用后,她握着笔在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自嘲道:“这个字应该让他儿子来签”。

听着这句话,我看了赵大胆一眼,赵大胆也看了我一眼。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多的苦难,这个世界也永远都是这么真实。

临行前,赵大胆在为老人整理着,我站在床头向儿媳妇做着最后的交代。

“我不想麻烦你们,你们还是来了!”老人哽咽着似乎在道歉着。

他的儿媳妇说:“我们都来了,你还说什么?有病只管看病,你孙女不是也来了嘛!”。

我不知道儿媳妇这些话的背后是否有着什么深意,我也不知道老人的内心有着什么样的想法。

但,我知道,这些声音,从我的泪珠中源源冒出,却又堆积在眼角偷窥着人世间。

老人的身体被拉到了城市另一边的某家医院里去了,他的魂却不知丢在了何处?

谎报自己没有家属的病人常常遇见,我和赵大胆也常常埋怨:“为什么非要将家庭矛盾转移成医患矛盾?”。

但是,这一次,我们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只是各自偷偷的擦去眼角的泪水,深怕被对方发现。

又或许,因为压在心头的那件东西太过沉重,因为藏在泪珠之中的声音太过晦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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