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木匠的右肾、南都和医生应有的自信
2015-02-06 朱一辰 泌尿男科医生朱一辰的新浪微博
南都的又一篇涉医新闻《消失的右肾》，貌似在网上又掀起了一片骂战。尤其是医生群体，包括作为未来医生的医学生群体，都在口诛笔伐南都记者的又一次居心叵测抹黑医生的报道。 这的确不是第一次被媒体爆出腹部手术后发现肾脏神秘失踪的新闻了，而每次类似的报道，都在触动两方面的神经。公众是觉得无良医院竟敢丧心病狂的盗切肾脏，医护是觉得新闻媒体又在误导公众抹黑医院。无论是公众还是医护，双方都在义愤
南都的又一篇涉医新闻《消失的右肾》，貌似在网上又掀起了一片骂战。尤其是医生群体，包括作为未来医生的医学生群体，都在口诛笔伐南都记者的又一次居心叵测抹黑医生的报道。
这的确不是第一次被媒体爆出腹部手术后发现肾脏神秘失踪的新闻了，而每次类似的报道，都在触动两方面的神经。公众是觉得无良医院竟敢丧心病狂的盗切肾脏，医护是觉得新闻媒体又在误导公众抹黑医院。无论是公众还是医护，双方都在义愤填膺。
我仔细看了通篇的新闻报道，个人以为，南都的记者其实是在努力得以中立的视角来陈述双方的观点。这比之前柴会群之流要正直了许多，也做到了起码的新闻道德。只不过万木匠的表述中夹杂了太多的个人臆断，导致直接引用万木匠的表述，暗示过于明显，更加刺激了一部分医护人群的反感。
看到网上站出来反驳报道的是普外科医生，但这事儿没有泌尿外科的医生掺和，怎么有说服力？下面我就把报道中因为万木匠个人臆断而容易误导公众的地方进行一些说明和解释。也来解释一下万木匠的右肾到底去哪儿了
1、万木匠自述说：（手术后）干不了重活，身体容易累，尤其是出院两年后，他发现自己的小便越发困难，常常疼痛难忍……去医院后医生建议B超检查……他的病症就在这张影像报告上找到了答案“右肾未见显示”
这里面的致命错误表述是：身体容易累、小便困难、疼痛是右肾缺失引起的
作为既做常规泌尿科手术又做亲属肾移植手术的医生，我每天见到的几乎都是因为疾病或者捐献肾脏而接受肾脏切除手术的人。可以负责任的说，即便是一侧肾脏被切除，只要对侧肾脏功能正常，可以完全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体力活动也完全不会受到影响。这一点，无论是从我们对自己患者的长期追访，还是国内外对于肾切除术后患者长期生活质量的文献报告中，都可以得到可靠的结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放心大胆的开展亲属活体肾移植的原因之一。而文中万木匠日益加重的小便困难和疼痛，看上去更像前列腺增生所引起的，这是54岁男性常见的一种疾病，其典型的症状就是排尿困难+尿痛。而前列腺增生是雄激素导致的，而非缺失的那侧肾脏。
2、在这份诉状中，万又提出一个细节上的疑点：在手术中，曾有该院泌尿外科医师到过手术室。他不解：肝胆科的手术为何有泌尿科医生在场？
这又是一个容易引起歧义的描述。作为一个右上腹的联合闭合伤，术前CT提示有肾挫裂伤的情况下，开腹手术过程中请泌尿外科医生上台会诊，是再正常不过也是合情合理的一个医疗行为。因为现在医疗技术的专科性发展，即便都是腹腔内的器官，在医疗上也是分工明确的。由泌尿外科医生来会诊决定是否需要手术处理挫伤的肾脏，其实反而说明了医院的处理准确和负责任。
3、万木匠的右肾呢？
这其实是这件事的核心。患者认为肾脏不会无缘无故没有，所以推断医院在术中切除了肾脏。院方则在解释肾脏消失的时候提出了一个名词：外伤性萎缩。
那么肾脏到底会不会因为外伤而萎缩？
我用几个关键词“traumatic"外伤的 "renal“肾脏的 "atrophy"萎缩 进行排列组合，在权威医学文献搜索引擎Pubmed进行检索。发现了一些类似的报告，譬如下面这个一个19岁男性，一次摩托车导致的外伤，受伤当时的检查就发现右肾血供减少（左图），血管造影（中图）已经显示不出右肾了，仅仅6个月之后，右肾就萎缩到只剩一层薄皮儿（右图）。（杂志的链接http://qjmed.oxfordjournals.org/content/104/3/263.long）
这里面的原因就是外伤引起的肾动脉血栓。而与之相关的缺血再灌注损伤是导致外伤后慢性肾病的主要原因。
如此看来，外伤后肾萎缩是切实存在且可以用现有医学理论解释的通的。
4、文中还提到，“2013年上半年，万东平曾就此请教过肾内科的医生……当问及肾脏能否萎缩到看不见的程度，这位医生的回答是：“如果患者本来就只有一个独立肾，仪器检查不出来。那么大一个肾脏，再怎么萎缩，也不可能萎缩到看不见啊”
这句话我个人不敢苟同，只能说这是一位没做过手术，不懂装懂的肾内科的大夫。患者所提供的肾脏消失的证据主要包括三种影像学检查：1、B超；2、CT；3、核素肾脏显影。首先B超的精确性不佳，尤其是看非正常结构时，有很多局限性。其次就是CT。的确，肾内科很多常见的肾脏萎缩在CT下都是能够看到肾脏”遗迹“的，但是这是在正常的解剖结构前提下，由于肾脏周围有一层较厚的脂肪层，所以在CT上可以清晰的将其和周围的肠管等结构区分开。但是，这个患者有过外伤并且手术探查史，也就是说术中探查会将肾脏周围的脂肪、后腹膜都打开暴露肾脏，这样的话，肾脏前方的肠管等腹腔器官就会直接覆盖在肾脏周围，这时局部的解剖结构就可能完全紊乱，如果肾脏再萎缩成极小的组织，在CT下分不清楚是有可能的。而通常在软组织结构分不清时所采用的增强造影，由于肾脏动脉栓塞，造影剂不可能进入残存的肾脏，也就无从显影。而核素显像与CT增强的原理类似，也自然不可能发现右肾的踪影。
那么医院将其已经挫伤的肾脏切除并且贩卖获利的可能性是否存在呢？个人观点，可能性极小。一个正常男性的肾脏大概10多公分，将近两个拳头并起来大小。如果在术中切除+贩卖，那至少需要当时参与手术的主刀+1-4助+器械护士+巡回护士+麻醉医生+会诊的泌尿外科医生共同参与，这已经是9个人了。同时，由于患者车祸时间的随机性，那么这9个人因为不同值班顺序而在当天刚好被排在一起的机率就更是低到彻底的小概率事件。所以如果存在同谋非法卖肾，那至少需要这个医院所有普外科、泌尿外科、麻醉科、手术室全体人员均合谋才可能实现，这就是将近上百人的队伍，就为了一个肾脏，按常理判断，就知道几乎不可能。
当然，以上这些只是我个人根据常理进行的推断。
其实对于南都的记者，我认为这种比较蹊跷的事件的确具有新闻价值，值得报道。即便是存在一些医学误区，也可以理解。毕竟我们不能要求记者做到百事通。这种肾脏为什么消失的事情，除非专业的外科医生甚至泌尿外科医生，即便是医疗工作者，又有几个人能彻底解释的清楚？
最后，我想说的是：其实还是要鼓励万木匠的行为。怀疑医院的治疗，四处求证，最后寻求法律途径。他没有去打砸抢、没有去拉横幅，这体现了公民应有的法律意识。作为医生和医院，我们没有理由去阻止患者的怀疑，也不应该因为他的起诉就质疑其人品，只要是寻求正常的解决途径，一切总能说的清楚。
可能是此前紧张的医患关系和恶劣的伤医事件，让不少医生群体面对这种新闻时，太过精神敏感。其实，作为掌握特殊技术的高知群体，医生应该有足够的自信面对是风言风语，利用知识来大胆回应，小心求证。而不是简单的情绪对立。
我觉得，不要妖魔化医生，也不要妖魔化记者。毕竟医生和记者都是一个成熟社会必不可少的基石。
本文转自泌尿外科医师 @泌尿男科医生朱一辰的新浪微博，更多关注请@泌尿男科医生朱一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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