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医生的心声:放弃治疗,我们放弃的是什么?
2015-09-14 王晗 新浪微博@协和王含
导语病痛和治疗痛的双重折磨,没有多少人抗得过,谁也没有理由要求别人坚强。没有人心甘情愿地走。假如还有机会。医院,是帮助你想办法找各种机会留下的地方。医生,是帮助你想各种办法留下来的人。不能自主呼吸,可以用呼吸机;心跳骤停,用电起搏;不能进食,下胃管或静脉营养;肾功能不行了,可以血透或血滤;心梗或脑梗了,或许还有机会溶栓或支架……我们抢救回来很多病人。命是医生们救的,但其实,也是他们命不该绝。就
导语
病痛和治疗痛的双重折磨,没有多少人抗得过,谁也没有理由要求别人坚强。
没有人心甘情愿地走。
假如还有机会。
医院,是帮助你想办法找各种机会留下的地方。医生,是帮助你想各种办法留下来的人。
不能自主呼吸,可以用呼吸机;心跳骤停,用电起搏;不能进食,下胃管或静脉营养;肾功能不行了,可以血透或血滤;心梗或脑梗了,或许还有机会溶栓或支架……
我们抢救回来很多病人。命是医生们救的,但其实,也是他们命不该绝。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生死刹那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而有的人,稻草明明在眼前,可是他没有能力够到,或者,在他够到之前,心肺功能已经先到了极限。
医学是了不起的,但,医学不是万能的。
有的时候,医学真的就是那根救命的稻草。看似无用,但就是那一个借力,命就留下了。
可有时,他们也爱莫能助——
肿瘤晚期,全身转移,手术切不干净,化疗副反应太大,能做的只是强力镇痛,然后看着肿瘤细胞一点一点地吞噬掉一个生命;
人老了,脏器功能退化,一点打击就可能出现多器官功能衰竭,摧枯拉朽,生命终究是一片在秋风中挂不住的枯叶。
这时,病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除了病痛之外,内心有时也会是痛苦的,可能还有或多或少的恐惧、牵挂、留恋……
还有的时候,命还在,可是已经没有质量可言了——
植物人,脏器功能好好的,唯独大脑不能工作。人区别于动物的高级智能不复存在,还失去了动物的行动能力,真的好像种在地里的一棵植物。有命在,没交流。但起码家人还能经常陪在身边,甚至可以生活在家里。因为看得见、摸得着,家人的感情有所寄托,虽然情状类似于对一株心爱的盆栽倾注心血。
最差的是长期需要呼吸支持的,离不开医院,甚至离不开ICU,否则稍一不慎就容易肺部感染。没有意识,没有交流,家人只能在规定时间去探视,多数时候,感情寄托也是虚幻的。
这时,痛苦的不是病人,是家人。
说到放弃治疗,医生通常不会建议你这么做的。如同“终结者”只会救人、不会害人一样,医生的职业程序就是这么设定的。送到医院就是抱着一线希望,医生就是那个想尽一切办法希望回天有术的人。所以,医生是最不能接受放弃决定的。
“他的血象指标明明在恢复啊?!”“再努努力,她都快脱机了!”……对于这种情况,医生真会生出凑钱帮他治的心。
但是,医生也是最能够理解放弃的决定的。
一个医疗决策,绝不只是书本上写的适应症和禁忌症那么简单。它涉及复杂的社会背景、家庭关系、经济条件等多种因素,多数时候,医生能救病,但救不了命。说到底,人世间就是有太多的无奈吧。
家人做出放弃的决定也是艰难的。特别是迫于生计的时候。记得急诊科的医生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农村孩子,因为家里没钱治病,最后决定离院。走的时候,孩子死死抓着床栏杆不肯松手,眼神里带着被放弃的绝望,眼泪就簌簌地落下来,仿佛知道离开的命运。留下,固然不见得重获新生,但是,离开,一切希望就都没了。
此时,放弃治疗意味着放弃了希望,是最让人揪心的。
对于让人爱莫能助的老人、或者肿瘤晚期患者,放弃也是艰难的。一方面,心里明明知道那个结局,坚持只是在患者的痛苦中让这个结局变得渐渐清晰;另一方面,感情上的不舍和伦理上的孝道总是让“再坚持一下”占了上风,希望奇迹出现总是成为最美的自欺欺人。
曾经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外科医生,在得知自己患了癌症无法医治的时候,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抢救。看尽了患者于病魔搏斗的场面,他清楚地知道最后的结局,所以最好还是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吧。
你或许认为他不够坚强,但是病痛和治疗痛的双重折磨,没有多少人抗得过。谁也没有理由要求别人坚强。
此时,放弃其实是一种放手。
前不久,大舅老战友的夫人突然来了我们医院的急诊室。昏迷,午睡后被阿姨发现叫不醒的。老人家的儿子是年长我好多岁的大哥,问我该怎么办。我去看了老人家,深昏迷,一侧肢体偏瘫体位,病理征阳性,高度怀疑急性脑血管病。
急诊室的医生问:接下来要不要插管、上机,要不要去做头CT明确颅内情况,要不要心肺复苏,要不要积极抢救……
大哥说:老妈妈99岁了,身体倍儿棒,前一个月还能爬景山……
我打心眼儿里希望他放弃。一个享受了99年有质量生活的老人,突然无痛地睡去,不能不说是莫大的造化。与其用有创的方式延续有限的生命,不如放手,放弃痛苦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但,我终究没说出口。
几天后,大哥给我打电话,说妈妈两天后走了。他们没有选择抢救。也没有留下遗憾。
同样是老寿星,当快100岁的大舅肺部感染的时候,我选择了送他进ICU。道理很简单,他的神志还清楚,我必须积极抢救。但是,选择无创通气、没有做气管切开、任性地提前转回普通病房,这一切决定既是医护朋友们的大力帮忙,也是天意。如今,看到已经过了百岁生日的大舅在病房里开心地看电视、跟人谈笑风生、还能下地活动,我总觉得一阵后怕。假如当时没有去ICU?假如做了气管切开?假如……
很多的如果都无法验证。积极与放弃之间,其实就是一道微妙的尺度。
说到离去,我脑海里总闪现出《阿甘正传》里的镜头:阿甘风尘仆仆地回到母亲的病榻边,母亲很安详地对哭泣的阿甘说:“I’m dying. It’s my day.”
尽人事,听天命。这个唯美的画面是我向往的。
作者单位:协和医院神经内科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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