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那些病人教我的事

冬草漫寒碧，幽兰亦作花。

清如辟谷士，瘦似琢诗家。

冬日暖阳系列，取材于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 兰的朋友圈。人如其名，不吐槽人生不彷徨度日，尊重生命和职业，体会手边生活。如果你也有不安的时候，请用一杯茶的时间读读她的随笔，恬静在人心···

永生，你愿意吗？-2014.12.5

一位年近九十的老太太，慢性阻塞性肺病急性发作入院。差不多五十岁左右开始出现肺气肿，病程近四十年了，逐步进展，现在动动就气喘，生活质量确实有限。

每天早晚查房，老太太始终纠结于两个问题：一个是我以前肺是好的，怎么后来变这样了呢？还有一个问题是以前我睡眠挺好的，现在怎么睡不着呢？

“以前”是什么时候？是三四十年前吧。

这个问题几乎不用解释，但她还是每天问数遍。最苦恼的是，我拿不出返老还童的神药。

我们都惧怕衰老，原来这一点并不因老了就会顿悟的。但没有人可以敌过时间，至少目前还是如此。

有一天，有病人问王教授一个关于“造血干细胞移植”方面的问题，挺有意思。

从纯理论角度看，干细胞移植非常诱人：如果成功实现，那么当人体器官衰老的时候，将衰老器官用自身细胞培育出的新器官替代，人类有可能延年益寿。如果再完美，不就永生了么？返老还童也完全可能啊！秦始皇的永生梦说不定有一天真能实现哦！当然，这目前只是纯理论，还没达到技术突破。

但纯理论还是让我们激动了。

可是，再想想，又纠结了。

如果没有了死亡，没有了紧迫感，会不会没了动力？会不会百无聊赖？

如果没有死亡，基因也不再有延续的必要，不再需要新生命诞生了，会不会停滞不前？

如果……

如果可以让你永生，你愿意么？

成长，需要被原谅 -2014.11.27

一位年过古稀的台湾老先生，这次因为肝脏肿瘤入院手术。

问病史的时候，发现他2007年就在我们医院做过胆囊手术，平时小毛小病也一直看我们门诊。我想他肯定是因为第一次手术很满意吧，心里满是得意和自豪。

老先生做贸易的，美国、台湾、大陆三地跑，很健谈。今天才知道，第一次手术其实不顺利，出现并发症，尴尬的“二进宫”，所以前后折腾了挺长时间，费用也大大超过预期。

那为什么他还会选择在我们医院做肝脏手术呢？我满脸的疑惑，老先生肯定看透了。他说当年那位外科医生很年轻，技术上可能不是最成熟，但是，关键的是，他很有责任心。当术后胆汁漏出来的时候，他没有推诿没有借口，他比我还急。那位医生从下午两点开始就一直在房间里为我忙活到晚上八点。他年轻，会有失误，没关系；出现问题，他积极面对，所以要给他改正的机会。他会成长的。

老先生说得很简单平静，我心里却听得暖暖的。

谢谢有这样宽容的态度。今天感恩节，这是一份美好的礼物。  

科技在进步，烦恼也不止 -2014.11.18

有位年近古稀的老先生，这几天特别焦虑，后来发现是因为他以为我们要给他装心脏起搏器了。

“装了心脏起搏器，里面是要用电池的对么？”

“是的。”

“放进去就直到老死也不拿出来了，对吗？”

“是的，通常不会。”

然后又详细问了起搏器的安装指征、工作原理和安装方法，甚至包括术后注意事项，即使我反复解释他并不需要，他觉得我只是在安慰他。

“那我岂不是要变成机器人了？我要靠电池活着？” 经过一个晚上的思考，早上他得出了一个令他很沮丧的结论。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电脑刚问世，英语课本里面是不是有篇文章是说人类担心电脑发展过快，某一天人类会被电脑控制？

但前几天遇到骨科某教授时，完全相反，他说只要没有脑死亡，其他都可以用机器代替，某一天，我们就会变成有人类思维的机器人啊……  

“后天亲人”，有你真好 -2014.10.22

一病人脑外伤，住院10天了。病情波动，大家都高度紧张中，陪护者众。其中，有一个男的几乎天天在，与医护交流也很多。开始几天，我一直以为是患者亲兄弟，块头差不多。后来有次谈话，问各人与患者关系，他说用时下女生流行的说法，他是我闺蜜，足够铁！

有点羡慕这个患者，患难见真情啊，昏迷的日子里，这个哥们儿真是掏心掏肺地照顾着，即使亲兄弟，也不是个个都手足情深的。有次在讨论二胎的好处，有人说有个兄弟姐妹么以后可以互相互相依靠。但有人也提出反对，说这个也要看缘分的，有亲情疏离的也有寡情的也有反目的，不是统一相亲相爱的。想想也是。

后来，又看到一篇文章说＂后天亲人＂的，哥们儿闺蜜大概就是了。心灵高度契合，不是亲人而胜似亲人，属于＂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这种。

这样想来，我也是幸运的。  

to Life,to Choice！

一个病人，对治疗效果总是不满意，老抱怨治疗这么多天了，头晕头痛症状怎么还没缓解？他说他工作很忙，有几个大项目等着开工，时间很紧迫啊，不能老在医院耗着啊。

是啊，时间很紧迫！事实很残酷，肺癌颅内转移，一年半前就发现了。只是出于中国式家属的传统，为了保护他，没告诉他。

刚毕业那会儿，我觉得保护式的隐瞒挺人性化的，大家都是为了病人好嘛。有些病人确实心理特别脆弱，不知道的时候倒好吃好睡的。既然治愈不了，就让他活在爱的谎言中吧。

工作这些年，慢慢的我的想法有些改变。老外很少有人会提出不要告诉病人实情这种要求，很简单，他是病人，他有权利知道，他有权利选择，他的人生他做主，谁都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活不是么？很喜欢朋友这句： 
Life is from B to D, Birth to Death. 
But what’s between B and D?         
It's a C, Choices.          
When you have choices, choose the best.
When you don't have choice, do the best.

因为结果太残酷，就不告诉他，让他活在虚假的美梦里，当时似乎可以减少伤痛了，可是，梦总会醒的，事实依旧残酷。

昨天，家属终于决定告诉他实情。打击总是有的，但并没有想像中的绝望。今天，在震惊之后，他平静地接受了化疗，他说如果化疗效果不理想，他还想去美国寻求机会...

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是晚期肿瘤，他还会想着哪个项目先开工？也许他会对剩下的时间有更多的安排，他可以有更多属于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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