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版“飞越疯人院”，荒诞闹剧的背后
2017-02-09 佚名 生物探索
如果单从事件爆发之处所广泛传播的新闻标题来看，“精神科主任带领64名患者集体出走”更像是一则八卦新闻。然而，随着更多事实细节浮出水面，这出荒诞的闹剧开始愈发引人思考。
如果单从事件爆发之处所广泛传播的新闻标题来看，“精神科主任带领64名患者集体出走”更像是一则八卦新闻。然而，随着更多事实细节浮出水面，这出荒诞的闹剧开始愈发引人思考。
有观点认为，如果不是因为与原医院无法调和的矛盾，医生不可能做出如此极端之举；也有观点认为，这仅仅是当事医生出于各种现实环境以及未来个人发展而做出的衡量之举；更有观点认为，这出现实版的“飞越疯人院“，实际上是传统霸主公立医院与新兴势力民营医院之间的争锋。
事实上，不管如何解读，到目前为止整个“患者集体出走”事件的脉络基本上已比较清晰。事情的最终结果还未公布，但从对既有事实的复盘中，我们也许可能发现一些东西。
飞越疯人院
丁酉鸡年，大年初三，在贵航贵阳医院精神科主任杨绍雷的组织下，该院精神科64名患者都坐上汽车，被转院至贵阳市第六人民医院。这些患者都是杨绍雷的老患者，最长住院时间已有十几年，留下的只有一位103岁高龄的老年痴呆并肺部感染患者。事实上，从杨绍雷此后接受媒体采访时的表述来看，那位百岁老人也并非被有意落下，而是在转院过程中受到了贵航贵阳医院的拦阻，最终未能一同成行。
除了科室患者，“集体出走”的还有贵航贵阳医院精神科的4名医师与7名护士。据该院官网，其精神科一共有医生7人，护士13人。这也即意味着，在这次“集体出走”事件中，贵航贵阳医院精神科损失了超过半数的医护力量以及几乎全部的科室患者，堪称重创。也正因此，贵航贵阳医院接下来措辞激烈的表态便显得容易理解。
事发时，贵阳六院的这两辆救护车参与了协助病人集体“出走”
2月4日，贵航贵阳医院发布《关于我院精神科主任私自带患者集体离院的声明》，通报上述情况，并表示为确保患者人身安全，已向警方报案。态度更为明确的表述是，“医院认为这是一起有计划、有组织，严重侵犯监护人知情选择权、恶意违反医务人员执业操守、恣意践踏行业良性竞争规则、极大损害贵行贵阳医院利益、伤害贵航贵阳医院人感情的恶性事件。”
不过，在贵阳市第六人民医院看来，故事似乎有另一个版本。根据贵阳六院相关负责人接受媒体采访时的表态，首先，64名患者的知情权和选择权都是得到尊重的，且大部分患者签署了“转院申明书”；其次，尽管该院确实需要引进人才，但由于杨绍雷的辞职手续没有办完，故并未与其签订劳动合同。
杨绍雷出示《关于患者转院治疗的申明》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没有正式的工作身份，杨绍雷为何选择这种近乎“决裂”的方式，与贵航贵阳医院说再见？“硬件设施很差，床位不够，升了三甲之后，收费也增加了。”杨绍雷认为，自己是真心希望患者能够享受到更好的医疗条件。其次，对于杨绍雷个人来说，贵阳六院的优越条件也有助于其实现未来“医养一体”的事业理想。
伴随着事件的持续发酵，贵州省卫计委也介入到调查中来。2月5日，贵阳市卫计委对外发布消息称已了解到所有患者情况稳定，64名患者中有4名已返回贵航贵阳医院，其余60名患者仍在六院接受治疗，并表示将再次征求患者监护人意见，自愿选择就医医院。
事实上，尽管涉事几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但对于患者来说，住在哪家医院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哪里能享受到更好的医疗条件，一位患者家属表示，“谁对患者好我们就跟谁。”
传统霸主与新兴势力的对决
一次患者集体出走事件，让全国人民都认识了贵阳当地的两家医院。一方是传统的公立医院，深层是军工背景；一家是经过改制的民营医院，背后是资本力量。也正因此，有观点认为这出现实版的“飞越疯人院”背后，实际上是传统霸主公立医院与新兴势力民营医院之争。
先看此次最重要的主角：贵航贵阳医院。该院又称贵航三00医院，三级甲等，隶属于世界500强、中央军工企业中航工业集团公司。其精神心理专科是该院在贵州省内有较高知名度的科室，根据其官方网站信息，该院精神科承担着贵航集团下属20余家企业、贵州省铁路系统、小河区及周边地区人民的精神卫生医疗、预防、康复以及心理咨询。
作为传统公立医院的贵航贵阳医院，在此次事件发生之后的应对则被吐槽为“官僚主义十足”。先是立场明确的表态与对事件的定性，其次是称将采取法律途径追究责任、冻结相关人员人事关系，最后是呼吁社会关注，共同抵制。但舆论普遍关心的是，作为一件公立医院，能让整个科室几乎集体出走的情况发生，这样的“管理”是如何做到的？医院与医生、与患者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资历来看，杨绍雷在贵航贵阳医院精神科应该是主要成员。杨绍雷毕业于贵阳医学院临床医学系，也是中华医学会贵州省精神卫生委员会委员，在贵航贵阳医院精神科20人的医疗团队中，除了一位有正高职称的专家之外，有副高职称的杨绍雷是级别最高的医生。
在接受采访时，杨绍雷表示自己确实向贵航贵阳医院提交了辞职报告。然而，其在过年放假期间提交报告、请同事代交辞职报告且在提请辞职之后第二天便带患者“集体出走”的行为，也引起了热议。
贵阳六院，杨绍雷（中）和医生护士在一起
而事件的另一方，贵阳市第六人民医院原是贵阳铁路分局直属中心医院，2015年5月成建制整体移交贵阳市政府，称为贵阳市非营利性差额补贴事业单位。相较于贵航贵阳，贵州六院级别仅为二级甲等，但2015年11月，该院改制引入民营资本，目前是朗玛信息持股66%的控股子公司，且朗玛拟募资6.5亿元投入该院的升级扩建。
而对于此次事件，贵阳市第六人民医院院长的康正茂的态度则是“不回应，不辩解”，并称病人目前非常安定安全，家属也非常满意，相信卫计委调查组来，一定会还原事情真相。
“谁对患者好就跟谁”
对于贵航贵阳医院和贵阳市第六人民医院之间的纷争，涉及此次转院的患者表示，“我们不管两家医院怎么吵怎么闹，谁对患者好我们就跟谁。”
有患者家属表示，在事件发生前一天，杨绍雷打来电话问患者要不要转到贵阳市第六人民医院去，并说那里的硬件环境要比贵航贵阳医院好得多。而在第二天，并没有办理什么手续，在精神科护士的引导帮助下，该患者就同其他患者及家属坐上了去往贵阳市第六人民医院的面包车。
“出于对杨绍雷的信任，我同意了转院。在那之前从来没去过贵阳市第六人民医院，并不知道那里的环境怎么样，感觉杨绍雷没有必要骗我。”该患者家属表示。
另有患者家属表示，离院前，医生通知去贵阳市第六医院看一下环境，“如果可以就搬过去，签协议，如果看环境不好就可以不签。”但家属并没有到现场签署任何协议。而转到贵阳市第六医院后，该患者家属签署了一份《关于患者转院治疗的申明》。
“当天看到很多患者家属在第六医院，一些人也签署了申明。目前没有医院方跟自己联系，也没有在两家医院办理任何手续。六医的住宿、洗澡间、饭厅这些都很好，我们已经决定留在六医。”
其他一些患者均表示是被杨绍雷带来的，言语中表达出对他行为的认可，“我们都拥护他，有他在我们就放心来”，同时抱怨贵航贵阳医院的环境太差。
而在贵航贵阳医院发文谴责杨绍雷私自“携病人出逃”后次日，贵阳市卫计委官网发布消息，64名患者中有4名已返回贵航贵阳医院，其余60名患者在贵阳市第六人民医院接受治疗，所有患者情况稳定。此外，同时公布了包括“尊重病人及家属知情权和选择权，再次征求患者监护人意见，自愿选择就医医院”在内的五条处置措施。
为什么逃离
“你们一直抱怨这个地方，但是你们却没有勇气走出这里。”这是著名电影《飞越疯人院》中最经典的台词之一。那杨绍雷带着64名精神病患者出逃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不图钱，没做错，这是杨绍雷对于此次转院事件的看法。在他看来，老东家贵航贵阳医院连年亏损，尤其是2016年亏损上千万。而且硬件设施很差，病人经常摔骨折。不仅床位不够，升了三甲之后，收费也增加了，对病人来说是不小的负担。贵阳市第六人民医院投入资金做基础设施建设，环境比这边好，价格还低。
贵航贵阳医院精神科病房
“我在贵航贵阳月收入1万多，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到家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转去六院不是图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患者。”杨绍雷说。
在2月4日央视前往贵航贵阳医院精神科拍摄的新闻画面中，医院的专家栏上还有精神科主任杨绍雷的照片，但该院的走廊内散布着垃圾，病房内空空荡荡。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贵阳六医不仅环境更为整洁，当晚值班的医生、护士也显得更为热情。他们介绍，该院精神科于2016年12月下旬设立，主要的医护人员，包括科室负责人杨绍雷，都来自于贵航贵阳医院。
该院的值班医生表示，贵阳六医的工资待遇比原单位要高，而且医疗和住院环境也有大幅改善，如男女患者分层居住、设有独立厨房等等。这就是医护人员“跳槽”、患者更换医院的主要原因。
贵阳市第六人民医院心理卫生中心病房
背后资本
贵航贵阳医院隶属中航工业集团公司，是一家三级甲等综合医院，精神心理专科在贵州省内有较高的知名度。而涉事另一方，贵阳市第六人民医院原是贵阳铁路分局直属中心医院，属二级甲等综合性医院。2015年5月，贵阳市政府与贵阳铁路分局签署协议，贵阳铁路分局医院成建制整体移交贵阳市政府，成为贵阳市非营利性差额补贴事业单位。
2015年11月，贵阳市政府批复同意贵阳六院改制为营利性医疗组织。根据方案，该院所有资产、业务和人员，由六医公司承接；六医公司引入社会资本，朗玛信息增资1.41亿元，获得贵阳六医院66%股权，后者成为朗玛信息的控股子公司。
2016年12月，朗玛信息发布公告称拟募资6.5亿元，用于贵阳六医院的升级扩建，编制床位数由现在的300张提升至800张；同时，还将购置国内外先进医疗仪器设备，达到三级医院标准。整个项目总投资6.845亿元，加上增资时的1.41亿元，朗玛信息共计打算向贵阳六院投入8.255亿元。
朗玛信息原本主营软件业务，于2012年成为贵州首家上市的创业板公司，在2015年牛市过程中，一度以288元的高价夺得“股王”地位。2014年初，通过收购三九健康等动作，朗玛信息开始启动向互联网医疗方向的转型。2015年11月，贵阳市政府同意改制后，朗玛信息获得六医公司66%的股权，成为大股东；几乎同时，贵阳六院获准挂牌“贵阳互联网医院”。
对于朗玛信息而言，贵阳六医的营收好坏于上市公司主体的盈利情况至关重要。根据公告显示，自2013年至2016年上半年，以贵阳六院为主体的六医公司，亏损超过2500万元。业内人士表示，上市公司介入医院改制以后，原本的公立医院就有了营利诉求，而营利最直接的诉求就是病人的流量。
“我知道肯定会损害老东家的利益。但蛋糕就那么大，这些病人一年的毛利不止300万。”杨绍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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